作者:岳永逸(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理論與方法研究中心、北京社會建設研究基地教授)
去年12月4日,“春節——中國人慶祝傳統新年的社會實踐”成功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。我們在欣喜之余,也應該思考,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,如何讓年味兒更濃?我認為,正如“中國人慶祝傳統新年的社會實踐”這一副題所示,社會實踐——“過”和“忙”,是年味兒濃的核心動力。
春節是農耕文明的產物,它與日月星辰、自然循環、節令轉換、天干地支緊密相關,是人們對天地自然變換的生產性適應、社會性適應,更是藝術性適應。因此,春節不但飽含了人們對萬物的理解,還寄托著人們對家庭和社會的美好期許。簡言之,當下人們常常念想的老一輩人,以及兒時的濃濃年味兒,都承載了中國人的自然觀、生命觀,呈現了人何以成為人、社會何以是社會的倫理道德,顯示了人與天地萬物、他者藝術性交際的創造力與活力。
如此,無論是說“過年”還是說“過春節”,強調行動、時空跨越和自我更新的“過”是年味兒濃的關鍵。“過”有兩重含義。第一,人、天地萬物與社會一道積攢能量,爬坡過坎,辭舊迎新。第二,為了爬坡過坎,作為行動主體、也是春節核心的人,必須辛勤勞動,以順利辭舊迎新。
在此意義上講,“忙”才是傳統新年的本相。在鄉風俚語中,“過年”的另一個日常表達就是“忙年”。唯有因為“忙”,個體才會覺得充實、充盈、充沛,當下人們念想的年味兒才反向包裹人,讓人感恩、滿心歡喜。
當然,“忙年”的“忙”有多層含義。首先,它不同于春耕秋收時在田野“鋤禾日當午”“帶月荷鋤歸”的生產勞作,而是在屋里屋外,忙著將辛勤勞作的成果進行藝術性的轉化、創造、交際與消費。其次,以一個家庭而言,各色人等的忙,各有分別。家中母親忙著剪紙、貼窗花,給一家老小縫制鞋帽衣褲,準備形美味佳的食物,備辦給親友拜年的禮信。父親則忙著掃塵除垢、趕集置辦年貨、殺雞宰羊、恭送灶王、祭祀祖宗。祖父祖母早早就尋思該給孫輩多少壓歲錢。環繞在大人身邊的小孩兒,也在琢磨著能穿上啥新衣,吃到哪些美食,能得到啥樣的禮物。這些忙,不是一天兩天,大抵與整個春節相始終。中國人過年,就是在忙碌和講究中度過的。
我的老家在川北劍閣縣一個名叫槐樹地的小山村。記得十一二歲起,每年過了小年,兄弟姐妹幾個都得齊上陣,推數天的磨子。春節要吃的豆腐、米涼粉、湯圓,都是自己與家人一道,一步一步推著石磨磨出來的。除夕,我守歲到零點,然后和同院的發小一起到院外村里的水井,搶挑新春的第一擔水。聽說這個時刻的水象征好運,預示家庭興旺。而在正月初五“牛過年”的這一天,母親一大早專門給家養耕牛煮食,這些場景至今歷歷在目。
付出才會有回報、甘甜與念想。明白這些,離開家鄉后的這些年,每逢春節,無論我在哪里,借著短信、郵件、微信等現代通信工具,給親友拜年,成了我年節生活的常態。
當然,我也記得老人們常說:“再忙,大年初一都得歇一天,不然會一年忙到頭,一輩子都得忙。”顯然,大年初一的這一“歇”,不是出于“閑”,反而印證了“忙”的長期性、連貫性,佐證了年節、生活與生命“忙”的本真,以及如何才能有效、有條不紊地“忙”。
所以,傳統新年的意義是個體力所能及地參與、付出與共享,是男女老少、親戚鄰里合力忙出來的,是主動與萬物的交匯、協商。對每一個人而言,舊歷新年,不是坐享其成,而是一份擔當、一份責任和一份義務。
《光明日報》(2025年01月24日 07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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